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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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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釗端著盞燈笑著搖頭:“趙寶如我不敢招惹李代瑁也不敢逆白鳳的鱗不過一條夾縫中求生存的喪家之犬而已外面紛紛擾擾與我無關本來今日你不該來的既來了,就好好聽我說會兒話。

你聽我講同羅綺的故事,待我講完便你有任何問題,我再耐心答你,好不好?”

他轉身自身後的架子上取了個包裹下來揭開,取了件嬰兒的小衣出來笑問寶如:“可認得這件衣服?”

大概是月子裏小孩才能穿的衣服寶如看了半晌辯不出所以然於是搖頭。

尹玉釗又從包裹裏翻出只小小的錦囊來打開,裏面是幾嘬淡黃色的柔發當是胎毛。帶著股子淡淡的甜香。

寶如莫名覺得有些不適,仍舊搖頭。

他於是又掏了只小錦囊出來倒了幾枚淡黃色的小牙齒出來再問:“你可認識?”

寶如一把遮上包袱,抑著惡心道:“胎衣胎毛,還有乳牙,每個孩子都會有,這有什麽好稀奇的。”

尹玉釗一臉恨其不爭的怒意,將那幾枚牙齒砸在錦囊上:“趙府抄家的時候,本侍衛長問同羅綺,她想要什麽東西。她不要金銀,不要自由,只要這些。這是你繈褓中的衣服,你小時候剪掉的頭發,掉落的乳牙,她一丁一點,悉心收集,出發往嶺南的路上,懷中便抱著這樣一只包裹。”

寶如於是重新撿起錦囊,拈起小牙齒。她記得自己所有褪下來的牙,全遵祖母之命,扔到了瓦檐上,這一枚枚,難道是同羅綺自己後來又收集的?

“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你,而你,沒有給過她一絲一毫的愛與思念,她死了,你明知仇家是誰,卻只知道一味的躲避,像只縮頭烏龜一樣。”尹玉釗咬牙切齒,見寶如要去觸那小衣,一把將她的手撫開:“瞧你此刻的神情,全然無動於衷,你怎能配的上她那般深沈的愛?”

他越離越近,悶熱狹窄的小屋子裏,遍身濃濃的蘇合香,清涼,又讓人惡心。

至於同羅綺,寶如幼時見她見的並不多。

她是妾,寶如是記在嫡妻名下的女兒,為防別人多舌,趙秉義也甚少帶她去見她。

比之同羅綺,段氏的死更叫寶如悲傷。同是母,一個生恩,一個養恩,但畢竟是在膝下盤桓過的那個,寶如心裏最牽掛。

她當然知道同羅綺愛她,可她不知道她離開家的時候,連自由都不要,只要她的乳牙和小衣,胎毛。

身為生母,直知今日,同羅綺才在寶如心中有了個具體的形象。

“每每來看我,她總在和我說你,說你又長高了,說你有多聰明。而我,這個叫她丟掉的孩子,自她丟掉那日,所有的愛一並割斷,便相見,也不過責任而已。

而你全然不知道自己過的有多幸福,幾番害我,看我叫尹繼業綁著,還捧只紅薯給我。”

寶如道:“你並非她的異母弟弟,你是她的孩子,你是她生的。“他是她的同母哥哥。

尹玉釗一樣樣往包袱裏收著東西,兩手輕顫:“她生我的那年,才十四歲,是叫人強暴,才生的我。我被她父親丟掉,又叫她幾番撿回來。

她無論去做什麽,總用背褸將我綁在背上,閑時便解下來,吃她的乳汁,忙時,無論她做什麽,我都在她背上。”

這就難怪了,大十歲的少年,對所有人不茍言笑,但也從不招惹人的。卻每每對她惡語向相,還曾差點咬斷她的手指。

原來他是叫同羅綺拋棄的那個孩子,他拿她是當作仇人的。

寶如柔聲道:“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你都說過,她是被賣給城主的,她並不想拋棄你,但她也不由自主啊,更何況你後來不是到長安了嗎,你們還是相見了。你在尹府做世子,她在趙府,我爹待她很好的。”

尹玉釗冷笑:“你以為所有的人家,都像你們趙府一樣門戶森嚴,宅第清凈?”

尹家當初還有老夫人,還有夫人,所有人都懷疑他的血統。而尹繼業,只當他是一條好狗。

五六歲的小孩子,全憑著再見母親,再找回自己曾經那幸福生活的希望,在尹繼業面前耍猴獻寶,挖空心思討他歡心。

多少次被毒打,暗害,他都挺了過來。盼望著同羅綺能從趙家出來,和他遠走。他已經長大了,可以保護她不叫男人欺負,可以給她很好的生活。

他一回回的哭求,她一回回的軟言搪塞,直到她懷了身孕,尹玉釗才知道自己沒希望了。她不止是給人作妾,她愛上了趙秉義,把原本給他的愛,全給了趙秉義和寶如。

他曾和她相依為命,在她被賣給城主的那兩年中,他兩條小短腿,每天七八裏路,跑著去看她,站在木欄外看到她瘦瘦的身影出現,滿月似的圓圓的臉,勾唇笑著,管事在訓話,她在給他拋媚眼兒,他心裏是那樣的歡快雀躍。

管事的皮鞭掄過來,他在木欄外嚇的嚎啕大哭,拼命的想去抓那管事的腿,想阻止他,可那是城主家的地盤,他走不進去。

後來,她跟著管事躲了幾回牛棚,管事的才肯接納他,放他進那座木欄。他一直明白的。從出生到五歲,那五年,她一直在用自己的身體養活他。

待她辛苦一天,倆人鋪著毯子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羊兒在旁邊咩咩叫著,他吸吮著她的乳汁,聽她哼著甜甜的歌兒,趴在她身上沈沈的睡著,她是他的天,是他的地,是他所有的一切。

他多希望她能生的醜一點,老一點,那樣,就沒有那麽多男人想要欺負她,占有她,一個個拉著她睡牛棚。可她叫風吹日曬著,勞作著,依舊比城主家養在高高的城堡中的嬌小姐生的更美。

美貌對於一個貧窮的女子來說,便是無盡的災難。

曾經那樣相依為命過的人,說棄就棄,走了便不會回來。他發了瘋的想念她,想追到長安去,恰見有個婦人帶著個孩子,要去找尹繼業認親,他遂一路跟著,討飯到涼州大都督府。

半路上那倆人死了,他卻活了下來,記下那孩子的一套說辭,跑去找尹繼業認親。

追著尹繼業認親的孩子那麽多,尹繼業唯獨收了他。

在長安,他等了整整二十年,想借趙家倒臺的時機放了她,帶她一起走,她不肯,只要趙寶如的小衣胎牙,要陪趙秉義一同赴死。

他一生的追求,一生的摯愛,她全給了趙寶如,可她沒心沒肺,全然不知道自己無視的,是多麽珍貴的一份愛。

寶如柔聲道:“對不起,我那時候並不知道的。”

現在想想,同是一母的孩子,她是只被全家人寵愛著的小花蝴蝶,不知人間疾苦,他卻小小年紀遍嘗苦難,看到她,當然會恨了。偏她幾番與尹玉卿交手,都差點害死他。

寶如才初初懷孕,其實還不到孕吐的時候,但這窄屋子裏太悶熱了,那股子蘇合香的清涼之氣,讓她無比惡心,喘不過氣來,她覺得自己立刻就要暈過去。

“我要出去。”寶如抓過尹玉釗的手腕,撕擼著自己的窄衽道:“再不出去吸點涼氣,我就要吐了。”

燭臺加高了這屋子裏的溫度,越發的悶熱,尹玉釗端過燈臺,看著寶如臉上淡淡的胭脂,脂胭遮蓋了原本的膚色,看不出來她是在假裝,還是真的難受。

他怕她只是要逃避,柔聲道:“終歸一切都會結束的,李代瑁此刻在延嘉殿中,與李代聖手足相殘。待李代聖手刃了他,我再出去收拾殘局。

天下依舊姓李,可李代瑁會死。”

季明德今天是去草堂寺了,進不得這重宮闕,便奈何不得。

尹玉釗瞧著寶如容色稍緩,又道:“現在,讓我給你講一講她從嶺南到涼州,一路都經歷了些什麽,好不好?

到那時,你就知道為何李代瑁父子,都為何該死了……”

寶如早晨吃的東西並不多,此時滿腔酸水欲湧,恰尹玉釗的手伸過來,一個沒止住,哇的一聲,寶如吐了尹玉釗滿手。

尹玉釗目瞪口呆,一只手停在半途。

“對不起!”寶如慌的掏了帕子出來,剛欲替他擦拭,不想苦水沖喉,又是一口噴腔而出,這一回直接噴到了尹玉釗的前胸。

純白色的禁軍侍衛蟒袍,寶藍面團蟒花補,她一腔酸水,就噴在那蟒蛇大張的嘴巴上,恰似龍涎,兩邊而流,瞧著無比的滑稽。

分明情勢危急,不知為何,寶如竟莫名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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